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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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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上忘情結印的手勢愈發顫抖,卿舟雪的境況也在這一瞬好了許多。

磅礴的靈力滋養著她整個人,讓她在其中如沐春風。

而太上忘情更像一具快要枯腐的朽木,迅速衰弱下去。

雲舒塵從沒見過雲芷煙,她不知自己學得像不像,但當瞧見太上忘情那雙眼睛裏層層湧動的波瀾時,她便知道自己沒有摸錯方向。

“……芷煙。”

女人雙眸半闔,似是有些疲憊:“無情道……修到最後,不是無情。”

“什麽?”

雲舒塵稍微一楞,而後眼眸微亮,像是捉住了一線希望。她將聲音放得愈低愈柔,幾乎是附在她耳旁,輕聲說:“這話是什麽意思?”

不知為何,太上忘情放棄了結印。她忽然握住了雲舒塵的手,緊了一瞬,又似乎極輕地碰了一下她手上紅色的玉鐲。

雲舒塵亦明白求而不得之苦,她是過來人,在這一握的力度裏頓時明白了什麽。

興許是這個冷漠自私的女人,埋藏在最深處的一絲留戀。

雲舒塵不禁覺得有點可笑。

卿舟雪的桎梏已經徹底松掉,靈力運轉的速度再次達到極限。

也正在此刻,太上忘情的眼神卻忽然清明起來,認出了眼前的人並非雲芷煙。

她的眸光頓時冷淡下來。她低聲念了一句什麽,幾十道冰棱便拔地而起,逼得雲舒塵退了幾丈遠,與此同時,尖銳的冰刺自卿舟雪的背部紮了進去。

血染冰層。

卿舟雪渾身顫抖著,她痛哼了一聲,吸取她靈力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。太上忘情知道傷口於她而言,愈合只不過一瞬,所以那幾道冰棱卡在其中一動不動,將血肉撐出一個偌大的破口。

她一動不動,牽掣著太上忘情,維持著原來的姿勢。但是整個人的身軀在此刻無疑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。

她試圖調用著一絲靈力,將那冰錐挪開,但是一旦分心,在這等汲取靈力的關鍵時分,便相當危險,隨時可以引火燒身。

雲舒塵看不清裏頭的狀況——也慶幸她看不清。不然此刻就能看見卿舟雪背部被三四根冰錐刺穿,橫亙在之中,甚至能看見森然白骨。

太上忘情不能殺死劍魂之軀,她只能盡力給她施造痛苦,企圖讓她的意志力動搖……在生命完全流失之前,奪舍她的身軀,掐滅她的魂魄。

卿舟雪不是沒有體會過這種疼痛。

興許她要感謝這樣的苦痛。

她在流雲仙宗暗無天日的地牢陣法之中,曾經清晰地感知過自己身上的肉是如何被一片片剜下而又長回來的。尖刀剔骨的聲響曾經是讓她晝夜難以安寢的噩夢,還有諸如此類的刑法,雷劫火燒,讓她在絕望之中甚至恨不得撞死在壁上。

這不過是小巫見大巫。

卿舟雪身上疼著,胃卻一陣翻湧。她睜開眼睛,額頭上盡是汗珠,冷冷地牽了一下嘴角。

再撐一撐,熬過這一關。

就……就自由了。

她和雲舒塵,都自由了。

卿舟雪不退反進,她運功的速度更加快了。連站在冰錐之外的雲舒塵也感受到了她們二人之間靈力迅速的波動。

高手過招,隨意插入,反而是一種幹擾。雲舒塵沒有貿然幫忙,只是當她看著冰錐的下層已經泛起一層淡紅時,難免還是心中一痛,幾乎快要窒息。

她剛欲擡手間,幾根冰錐已經驟然崩裂,化為粉塵。

卿舟雪的身影和太上忘情的身影終於再次分離,北源山上浩然大雪被幾道劍氣掀起,愈發淒迷。

大雪之中,兩個人的身影不再清晰。

雲舒塵聽得一陣山崩地裂之音,她再次睜開眼看清楚時,太上忘情渾身的靈力已經虧空,被卿舟雪一劍貫穿丹田。

劍尖反震的力度讓卿舟雪手腕發麻。

清霜劍在如此威壓之下幾乎已經快要斷成兩截。

不過索性,她還是更快一步。

當渡劫期老祖肉身隕落以後,星辰銀河一般的光芒,在卿舟雪四周驟然綻放,伴隨著狂風卷上高天。

她的一頭墨發在風中被徹底吹散。星星點點的浮光圍繞在她周圍,照耀得整個世間都亮堂了一瞬。

卿舟雪丹田之內驟然納入了太多靈力,像是有十七八個哪咤在鬧東海,攪得白浪滔天,動蕩不寧。

神識之內卻有一道聲音響起:“是我低估你的悟性,竟能出此奇招,到了如此地步。”

卿舟雪緊緊蹙著眉梢。

她並不算太意外,太上忘情絕不可能就此輕易地死去。

“並非是悟性好。”卿舟雪在心底淡淡答道:“為人處世,不輕信別人的道理,自該懂得。”

“呵……”女人的聲音冰涼透骨:“罷了。現如今我們二人一體雙魂,我的肉身已經湮滅,你的無情道又未大成。而縱觀天上,現如今已經被你捅了個窟窿。劍魂,你打算如何收場?”

“再說。”

卿舟雪微微一笑。

因為方才撐過幾道天雷,太上忘情的結界備受打擊,連帶著她也有一定損耗……更何況如今只剩一道魂體。

她現在較為虛弱。而此具軀體並不屬於她,如果不奪取軀體的控制權,便會一日日衰弱下去,直至於毀滅。

卿舟雪沒費多少工夫,就讓意念將那道魂魄壓制,耳旁再也聽不見另外的聲音。在此同時,身上的創口也已經愈合,衣裳上只留下一些深深淺淺的血色。

她雖然將其全部納入丹田,但是卻極難在短時間中內化,橫沖直闖的靈力讓卿舟雪猛然嘔出一口鮮血。

她垂眸凝視著那攤血,卻笑了起來,直到渾身皆在發抖。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在笑,無情道雖是壓抑了她的心性,但是仍然無法全部壓制卿舟雪這時的暢快。

只好通過最為原始的法子發洩出來。

她召回清霜劍,雙腳離空踏起,直鉆入那狂風之中。

長風吹得她一頭烏發在身後張揚,如墨色的旗幟一樣招展開來。

她飄得無拘無束,此刻是真正像極了一片飛雪——因為在此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強的人或什麽,再也沒有任何東西,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主宰她和師尊的命運了。

北源山上的大雪淒迷。

雲舒塵剛欲擡手,指尖在垂下的長袖中動了動,最終還是沒有向她伸出。

她站在山巔之上,靜靜地看著卿舟雪的身影。

看她像一只鳳凰那樣掙脫了一切束縛,自由翺翔於天地間。

這個場面,雲舒塵曾經夢到過無數次。如今看來,她也如夢到的每一次那般,有些失落,也有些欣慰。覆雜的情緒摻合在一起,被搗得酥爛。

卿舟雪在此刻恰好回眸,被吹起的長發遮去了大半面容,但恰好未能遮住眼睛。

她與雲舒塵對視,而後又翩然落了下來。因為體內靈力橫沖直闖,當年失控的感覺也如這般,不過卿舟雪修為今非昔比,差不多可以壓制住這種殺意。

但她的瞳色的異樣仍未消失,在垂眸冷視之間,顯得像高高在上的神明。

“師尊。”她問道:“大仇得報,你理應高興。對麽?”

雲舒塵:“興許罷。但卻總是……沒有那麽欣喜。”

卿舟雪的眉梢微蹙,似乎有些疑惑。她已經無法與她共情,此刻雲舒塵的神色過於覆雜,她讀了半天,但卻難以懂得。

“師尊想要什麽。”

雲舒塵靜靜地看著她,沒有出聲。

卿舟雪垂眸道:“是了,我記得……流雲仙宗他們,當年也圍追堵截過你我。這應是要報仇的。”

她終於再次摸準了方向。

甚至已經無需再禦劍,手中掐了個訣,便直達到了千裏之外的流雲仙宗。

此宗雖然勢弱,但是還留有人息。卿舟雪手裏拎著清霜劍,她朝那邊隔空一指,數座樓閣已經崩塌至為碎片,空氣中驟然蕩起一大片塵灰。

此處不是所謂天宮麽。

她在心底道:也不過爾爾。

流雲仙宗軒闊的朱樓碧宇,瞧著一個個都價錢不菲,卿舟雪毫無憐惜之意,她將那片天宮削了個粉碎。整個身影快成一道流光,如劍意一般在其中縱橫,踏淩霄碎瓊瑤,連其上滾滾的流雲,也被她驅趕得四處散去。

“卿舟雪。”

一個聲音響在卿舟雪身後。

卿舟雪緩緩回頭,一看這張面孔甚是熟悉。

顧若水蹙眉看著她,“我的師尊……你身上為何有她的氣息?”

“她死了。”

卿舟雪面無表情。

顧若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她的眼睛,她當即橫舉起長劍,正對著卿舟雪。可是劍尖卻在微微顫抖:“你怎麽可能殺得了她?”

卿舟雪負劍而立,“為何不能?若光看修為,現在天底下已經無我做不成之事。”

那柄玄劍顫了顫,最後還是向她狠狠劈來。

一道雷紋閃現,劍刃就快劈到她的臉上時,卿舟雪忽然單手握住了那柄黑色長劍。

她的手貼上冰涼的劍鋒,只是這樣握著,顧若水用上全力,也沒有再下一寸。

卿舟雪的手一點點握緊,劍身上出現許多裂紋,如蜘蛛網一樣蔓延開來。

她將其碾成了粉末。

那只手稍微一松,粉末從指縫中飄散。

她現在的實力若完全內化,能達到兩個渡劫期的水平,顧若水只能望塵莫及。

顧若水的本命靈劍碎了個十成,自己也難免受到重創。

她跌落在地,杵著只剩一半的斷劍,稍微顯得有些狼狽。微微擡頭看去,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把雪亮的冷刃——清霜劍。正隨著卿舟雪的靠近,而逐漸映出來她模糊的身影。

她以為卿舟雪會一劍結果了她,但是沒有。

卿舟雪踏著流雲自她身旁飄過,但是衣角卻被一拽,卿舟雪蹙眉回眸,顧若水閉上了眼睛:“你殺了我罷。”

卿舟雪垂眸看著她,沒有說話。

顧若水看了一眼支離破碎的宗門。她緊抿著唇,“劍已折斷,師尊已走,宗門也傾覆,現如今還剩我一人守在此處,那就是流雲仙宗最後的氣數——我既攔不住你,茍活於世而已。”

卿舟雪掃了她一眼,抽回了衣袖,翩然離去。

當她轉身的那一刻,頸脖處卻涼颼颼的,身後再次劃來一道劍意。

顧若水一手執斷劍,看起來似乎想要與她拼命。

卿舟雪百思不得其解,她現在根本沒有任何可能打過自己。

轉身再次彈回一劍之後,卿舟雪見她眼中死意已決,緊隨一劍平送刺出,清霜劍已經完全沒入她的丹田,聽得一聲碎響和痛哼,顧若水面色蒼白,手一松。

那柄斷劍掉了下來,摔得鏗鏘一響。

清霜劍抽出一片血雨漣漣。

卿舟雪盯著一滴滾圓的血珠自劍刃上滑下,“你是為了什麽非要送命?”

顧若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,聲音在此刻逐漸虛弱下來,但她卻沒有回答她,唇齒在鮮血中囁嚅了一聲:“……你就沒有想要守護的東西麽?”

那滴血珠落在地上。

一聲嘀嗒。

整片流雲仙宗的陣法,存續了不知幾百度春秋,隨著顧若水的死去而徹底崩塌。

太上忘情的那間寢居,在雷劫之中都曾屹立不倒。現如今也是轟隆一聲,在一片如夢似幻的雲朵之中化為了塵埃。

而這一次,再也沒有人將其重新扶起。

卿舟雪又將浮石打碎,一個個凍成冰渣,通通甩到了一旁的大江裏頭,任其漂流入海。

中部群山之上,撤去了大片的陰翳。

這裏頭一次迎來了天光。

滿目死寂之中,卿舟雪耳旁總是回想著剛才那一句話。她越想越覺得不對,況且現在心中一片空空茫茫,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點什麽好。

她將懷中的紙張掏出來——那幾張承載了她過去一切情感的紙頁。她一張一張地翻看著。

師尊的仇算是報完了。師尊現如今性命也無憂。日後她想做些什麽,只要有自己在,亦沒有什麽需要多慮的。

卿舟雪已經將一切危險都已經剔除。

……不好麽?

總比以前,只能幹看著師尊因為自己置身危險中來得好。

但是她心裏還是缺了一塊,總覺得遺漏了一些什麽。卿舟雪將那紙張連翻了幾頁,突然想起自己寫下這些東西時,似乎還藏了一頁。

那一頁雲舒塵並沒有瞧見,是繼上一次大婚回來後,卿舟雪打坐時又吐了一口血。

那一瞬的動情之下,她再次執筆新添。

她摸索半晌,在自己衣衫的內襯裏,尋到了那一頁紙。

【事成之後,廢無情道。】

卿舟雪蹙起眉梢,她實在想不起當時是在什麽樣的情緒驅使下,寫下這一句命令了。

有點荒謬。

卿舟雪擡頭看了眼天色,雷雲散去的地方已經破了一個豁口,整個世界的靈力正在緩緩流失著。豁口之處,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爭先恐後地湧出。

顯然。

現在還不能算“事成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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